溏棠

主修韩叶

【韩叶】灯亮南针(十一)

11.[韩文清深知他们两个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,但他总忍不住,想扒着铁栅栏往外看看,叶修的那个世界,到底有多大。]

叶修从禁闭室出来的时候,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。

安稳太久的L联盟像座外表华丽而内里腐朽的危楼,只需要那么轻轻一晃,即刻便开始抖落下光滑的外衣,露出斑驳的内壁。

首当其冲的是中央塔。


联盟主席金成义在中央塔的会议厅里,被一发子弹穿颅而过,一击毙命。

在他尚还年轻,足以震慑四方的时候,他大概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,他会以这个样子,倒在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地方。

鲜血如泊,维系着联盟表面和平的中央塔在那天声滚如雷,不绝于耳的轰炸声里,倾坍了。


中央塔不复存在,反动派的战火从中央塔开始蔓延开来,本就联系松散的各地塔关上大门人人自危。

L联盟,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。





新历57年的秋天,学校来了个客人。

没有隆重的迎接仪式,甚至没什么人知道。曾经的联盟上将穿着一身还未褪去硝烟火气的作战服,安静地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。

他来见他的儿子。

韩文清跟在父亲身后看见叶修从另一侧的楼梯上来,不急不慢的推开门,走了进去,又关上门。

那天下午,他们在里面待了很久。

除了他们自己,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。



傍晚时他们在学校的西侧门将叶上将送上了车,高大挺拔的军人戴上了不再那么崭新的作战帽,上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。

叶修还是那个样子,朝他挥了挥手。

叶上将没再说什么,朝韩塔长点了下头,上车了。

韩塔长望着车子远去,在庞大的,如血的夕阳背景下渐渐化成一个点,直至消失不见,庄严得如同一场诀别。

他站了一会儿,才转过头说道:

“我也走了,叶秋你回去吧,万事自己多小心,你父母现在不好把你接到身边,你在这边,有什么就来找我。文清你……”

“我等一下。”韩文清说,“我还有点事要跟叶秋说。”

“好。”韩塔长看了看他们,转身走了。

只剩他们两个人了,韩文清转过头叫了叶修一声。

“叶秋。”

叶修看向他,“嗯。”

“你让我找的人已经找到了,暂时寄养在嘉世塔里,那边还算安全,等出入境口解禁,你们就过去接她吧。”

“谢了老韩。”叶修拍了拍他的肩,“那我就先走了。”

韩文清回过身,少年越走越远。

“叶修。”

叶修停住脚步回头看。

“好好活着。”韩文清说。

天际是深调的橙红,很快就要天黑了。

叶修没说什么,冲他笑了一下又转回身去。他在原地站了会儿,收回视线,也向相反的方向离开了。




学校里还是该上课的上课,该考试的考试。

苏沐秋和叶修想请个假去一趟嘉世,谁承想冯校长直接给了他们一份暂居文书和休学通知。

“你们过去之后就先不要回来了,学校这边也有暂时转移的计划,等一切都稳当了再把你们接回来,什么时候走你们自己决定。”

中央塔爆发的内乱不过是个引子,更大的战火就要燃起来了。

霸图,恐怕会是第一个战场。

因为它,毗邻M联盟。




“嘉世为什么是安全的,老冯让你过去不怕你出事?”苏沐秋把文件抱在胸前,看了眼旁边的人。

“因为嘉世不是主塔,定居的普通人很少。”

两个人走在树荫下,今天难得是个晴天。

“我还是不太明白。”苏沐秋仰起头活动了一下脖颈,“反动派的目的如果是为了联盟的控制权,直接取代中央塔就好了,为什么要费这么多事呢?”

中央塔地区听闻已是一片火海废墟,就连离中央塔最远的霸图,境内也时有盖不住消息的热战冲突,其他主塔情况就更严重了,最近的蓝雨听说也爆发了内乱。

“这事情解释起来还挺复杂。”叶修的声音带着股懒意,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特殊人种为战争存在,但在和平年代,拥有特殊天赋的这些人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,就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。”

“所以呢?”

“所以在我小时候,可能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有,中央塔里产生了两种极端主义。一种以普通人为代表,认为要重建国家制,把特殊人种全杀掉或者注射不可逆药物消除我们的危险性,确保大众的安全。”

“卧槽。”苏沐秋吓了一跳,“这什么人啊?这么恶毒?”

“有病的人呗。”

苏沐秋正准备接话再骂几句,叶修又道:“他是真的有病,脑癌,死前把这个想法提出来,当时支持的人还不多,但几年后爆发的那场动乱,给了这部分极端分子一个机会。”

苏沐秋脸上的表情停了一下,“你是说……”

“对,就是那一次。”

新历48年,一个地方塔的一队哨兵不明原因地突然失控了,他们杀死了同队的向导,像传染蔓延一般,强烈的哨兵素在空气里碰撞燃烧,最后一整个地方塔的哨兵都失控了,就在白天民众最多的时候。

他们冲出塔里,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修罗,对特殊人种而言不堪一击的普通人就像是一指头就可以按死的虫……哨兵的气场越铺越大,影响越来越广,杀红了眼的哨兵们开始互殴,被波及到的向导被误伤算好的,最可怕的是精神力失控,让他周围的哨兵们更加癫狂。

还算繁荣的城市在几个小时之内就成了一片血海。

包括苏沐秋也是在那次意外里,只剩下了自己和妹妹,从此开始在各个地区流浪。

这事情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,最后连中央塔都派出精英强力镇压,死伤数值没有公布,但那里现在是墓地,安葬着所有死在那场意外里的人,包括后面恢复意识但还是被军事法庭决议处死的幸存哨兵向导,数不胜数,密密麻麻延伸到几十公里开外,入眼全是冰冷的墓碑。

“有什么办法呢……”苏沐秋喃喃道,“我们的存在本身就存在弊端,总不能在有用的时候物尽其用,没用就把我们丢了吧。”

他不大愿意提起这件旧事,回过神来继续说道:“但是就算有这件事的催化,普通人的能力到底难以与特殊人种抗衡,而且现在的反动派好像没听说是由普通人组成的啊?”

“当然不是。”叶修停了脚步,带着苏沐秋坐到花坛边上。

身后吹过一阵风,树叶沙沙作响,稀稀拉拉又掉下不少来。

“有普通人的极端自然也就有特殊人种的极端,当时因为舆论风向的偏离,军事法庭不断有人被审判,被处死,这一部分人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,同样主张重建国家制,然后清除所有非特殊人种。”

“……”苏沐秋无语了,“你们这些塔里的人是不是脑子都有病啊?”

叶修啧一声,“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,不然在那时候就反了,还等到现在。”

“哎。”

苏沐秋把手撑在身后仰起头,有几抹稀疏的云痕划在蓝天之上,看样子是战机留下的痕迹。

“听说以前的人把国家当信仰,为着信仰去战斗。那现在的人呢,又在为什么战斗?”

联盟松散,人心不齐,人们习惯说来自哪个塔,却不习惯说自己来自L联盟。或许也就是这样的联盟,外强中干,才会招来外来者的觊觎。


叶修半眯着眼睛看着前方:“当然也是为了信仰。”

闻言苏沐秋勾起嘴角,问:“什么信仰?”

叶修偏过头看他:“联盟即自由。”


联盟即自由。

联盟成立之初时公告全联盟的宣言。



入秋之后的风吹在脸上带着股清爽的凉意。

苏沐秋笑了一下,说:“自由的信仰?”

叶修嗯了一声:“也是联盟的信仰。”






苏沐秋拿着东西回寝了。

叶修想了想,去了教室。

最近气氛不太好,即使下了课教室里也安安静静的。张佳乐趴在桌子上侧着脸,好像自己手上有朵花似地一直盯着自己手看。孙哲平坐他旁边抱着手臂,面色有些沉重的样子,像是在想事情。他们旁边的位置却是空着——那天在西侧门分别之后,韩文清就又没了踪影。

父亲的话似乎还响在耳边:

你好自为之,我和你妈只要你和你弟弟能好好活着就行了。”

叶修看着这一大间教室里的人,心里不知怎么的,也生出一些烦闷来。


就在这时,沈钰站了起来。

作为会长,班长,常见他站到讲台上通知事情,大家习以为常了,不想他这次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:“我要走了。”

底下起了点躁动,更有人直接发问“会长你在说什么呢?”

真巧,我也要走了。叶修想着,倒也不急着收拾东西,坐下来听他讲。

“班长暂时由林敬言同学接任。”沈钰脸上带了点笑,眼里却没什么笑意,“我要入伍了,很遗憾没办法和大家一起毕业了。”

有个声音弱弱地问道:“是你家里强迫你的吗?”问的人也是霸图塔的“少爷”之一,不过性格上挺内向的,属于实力靠后的那种,平常除了训练上成绩不好看还坐在A班里,其实也没什么存在感。

“不是。”沈钰看向他,“这和我的家庭没有关系,不管我出生在什么地方,这都是我的责任。”

“我知道你父母已经替你安排好了。”他笑了笑,眼神扫了一圈底下的人,“或许还有你们,先跟着学校转移到安全的地方,再不济就先离开联盟,对吗?”

“……”那人低下头不再说话了,带着有些人也跟着表情变得不大好看。

这些事儿,从来没人这样说出来,何况是在人前进退得宜,从没跟谁红过脸的沈钰呢。

“我也知道,有部分同学很讨厌我们这些人,觉得我们仗着家里长辈位居霸图高层,便不思进取,吃喝玩乐地混日子。”

叶修确定自己没看错,沈钰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了郭明宇。

“我的父亲是霸图的副塔长,母亲,是霸图哨兵部的部长,我的哥哥,顶着联盟授予的中校军衔,再往上追溯,我的家族历代功勋。从小吃喝不愁,我不否认,我确实连个碗也洗不好。”

听到这里,郭明宇眼神里有微微波动。

“可是那又怎么样呢?”

沈钰敛了笑,一向温和的眼眸里居然带了点冷意。

“有人在安图享乐,就有人在挣扎痛苦。有人能安安稳稳地生活,就一定是有其他人在为他开路,都是自己的命,又为什么要去要求别人呢?”

很明显带了情绪的声音,同学将近三年,谁都没听过沈钰用这种语气说话。

底下彻底安静了。

沈钰说完顿了下,平复了几秒钟声音轻了些,“都有自己的责任,我也只能尽我所能去做我该做的。我记得微草连绵的雪山,蓝雨看不见尽头的大海,我不想以后这些再也不是联盟的一部分。”


那天之后,沈钰也不见了。




十月中旬,叶修和苏沐秋准备启程了。

班里的人除了沈钰和韩文清基本没少,不过那两个人走得急,韩文清更是消失得突然,想最后聚一聚都没机会。

轮到叶修他们倒是时间充裕,一堆人瞒着老冯在后山那棵古槐书底下支起了烧烤架。

“沈钰的哥哥好像受了重伤。”方士谦坐在桌子边上喝了口雪酒,“他有情绪也是正常的。”

“……”张佳乐坐一边沉默地嗑瓜子,半晌才出声:“不知道韩文清跑哪去了,霸图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闷。”

“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。”方士谦吐掉个瓜子壳。

张佳乐冷笑一声,“说这么正经还不是坐在这儿和我一起嗑瓜子儿。”

“我不仅嗑瓜子儿我还就要嗑你从百花带来的瓜子儿。”

“……”什么乱七八糟的。

孙哲平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们。

“韩文清应该也是进军队了,之前听他提过。”

“……”互怼的两人都停了下来,还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。

张佳乐像撒气似地把嘴里这个瓜子壳吐得老远,正中垃圾桶。

坐他对面的吴雪峰霎时对他投来惊异的目光。

“……你恶不恶心。”

叶修端着一盘烤好的肉过来,他身后不远处苏沐秋还在烤架边守着那些容易焦的蔬菜。

“你管我。”张佳乐晃着头,脑袋后面的小揪揪一甩一甩的。

方士谦说:“话说老魏呢,郭明宇也不见人。”

“说是有事儿晚点来。”叶修也开了罐雪酒,喝了口,朝那边喊,“沐秋,过来吧。”

“来啦。”

这样桌子上就坐齐人了。

“你们这一走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。”林敬言看着苏沐秋落座,抬手正了正眼镜,拿起手边的酒罐,“敬你们大家,希望所有人都平平安安,一切顺利。”

夜幕上点缀了几颗零散的星,看不见的树枝里还有几只遗落在秋天里的品冠鸟。

沉下话头,众人举杯。

“希望一切顺利。”叶修说。




第二天蒙蒙亮时,古槐树下一堆人睡姿各异,叶修和苏沐秋醒来后,轻手轻脚地离开了。

回宿舍拿上收拾好的行李,两人在操场边碰头。

闹了一晚上,此时还不大清醒。苏沐秋跟说梦话似地在跟叶修讲着还有哪些地方没去逛过,有什么霸图特产还没吃过。

叶修应着,不自觉又回过头去看了看。

“你看什么呢?”苏沐秋揉了揉眼睛。

叶修打了个哈欠,眼角都挂上眼泪。

“没什么,好像有人在看我们。不过没察觉到什么敌意。”

“那没事了。”苏沐秋被他传染也打了个哈欠,“搞不好是我的哪个小迷妹。”

“呵呵。”

“你还别不信我跟你说......”

两人说着话,渐渐走远了。

还没到开门时间的教学楼侧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锁,韩文清整个人罩在一件兜帽衫里,从楼梯角的暗处走了出来。

他衣服前的口袋里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,像是察觉到什么,露出头来之后就安安静静地不动了。

韩文清的视线几乎没有动过,一直看着那个人。

见到叶修的那年他十四岁,还没体会到何为责任和束缚。

他从小个子长得快,那时候他看着只比他小一岁的叶修就像在看一个小孩。

这个小孩很奇怪,看着瘦瘦小小的,身手却很不错,他不知怎么想的,吃了小孩一颗奶糖,就帮着小孩溜出了叶家的禁制。

他看他转身离开,像艘即将起航,要去征战大海的帆船。

转眼已经快要五年了,这份自由在他身上好像从没变过。

叶修仍旧是那个叶修,十三岁时就说走就走,无所顾忌。

 他自由,随性,天大地大,除了他自己,没什么能约束住他。

韩文清深知他们两个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,但他总忍不住,想扒着铁栅栏往外看看,叶修的那个世界,到底有多大。






他们已经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了。

韩文清垂下眼,抬起手摸了摸兜里的小兽。

跟着他的动作,腕口处掉出了一小截没固定好的输液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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