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韩叶】山与海〔5〕
“我舅舅？”叶修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。
“说起来，你好像一直都没和我提过他？”他抬起头看了韩文清一眼。
“他对你不好？”
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成了并排，韩文清没去看叶修。
“那我就不会收养你了。”韩文清顿了顿，“我们关系很好，他是我在特种大队最敬佩的前辈。”
“哦，那这么说我舅舅是你偶像。”
“不是偶像。”是救命恩人。
下半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，韩文清垂在腿边的手指轻轻屈了屈。
“唔，到了。”叶修停住脚步，韩文清一看，这哪是宿舍，叶修换了一条路又把他带到校门口。
叶修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韩文清会不高兴，语气懒散，听起来不紧不慢：“你先回去吧，我要去上晚自习了，迟到不好。”
韩文清默了默，“你去吧，我周五来接你。”
“嗯。”叶修说，“周五见啊，老韩。”
这一晚韩文清失眠了。
他控制不住地想起叶杭，想起曾经生死攸关的，那些惊心动魄的记忆，脑子里像安装了一个高速搅拌器，让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着，让他喘不上气。
数不清的声音在脑海中重复着，一遍又一遍，尖叫、呼喊、撕心裂肺的痛哭，沙哑的声音喊着快跑，一声巨响炸得他一瞬间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，记忆里只剩火光冲天，硝烟弥漫，冷汗从脸侧慢慢滑下带起一阵轻轻的战栗……他看着叶杭决绝而去的背影，他伸手去抓，抓到满满的一手血，腥热的，淅淅沥沥地往下淋，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，看着叶杭浑身是血地躺在他面前，方才还温暖的身躯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。
可不是这样的，不是这样的，他并没有抓到叶杭，他再见到叶杭的时候已经是回大队以后了，是别的战友把他带回来的，可他浑身是血，都是血……韩文清痛苦地抱住头，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相哪些是臆想，头痛欲裂，像有一根钢针来回穿定。狙击手本该最稳的手此刻抖个不停，胃里跟着一阵翻腾，韩文清冲到洗手间扒着洗漱台把胃里剩的东西吐了个干净。
他开了水哗哗地冲着，抬起头看见镜子里发着冷汗，脸色苍白，眼里有血丝的自己，突然生出了种自我厌弃感。
他患上了PTSD。
从三年前，他一个人活下来的时候。
他选择调离特种大队，回到K市入读军校，也是因为自己的心理状态已经无法再胜任那份高危工作，会害了自己，也会害了战友。
他闭上了眼睛，叶杭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。
你只管走，别的有我。
午夜梦回时总会出现的声音，像开启紧箍咒的咒语。
双手掌根用力压着太阳穴，他紧紧闭上了眼睛。
一周伊始，叶修趴在桌上闭目养神，安静的教室里突然起了一阵骚动。谁知道又在闹什么呢，他并不想理。然而班主任点到了他的名字，好吧，看来与他有关。
他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坐起来，一看，站在班主任身边那人不是韩文清又是谁。
韩文清今天穿了军装，合身的常服贴在身上，宽肩窄臀的身材被勾勒地尤其好，身上那种让人心生寒意的气质也找到了融合的地方，整个人显得正气凛然。
和三年前一样，很是吸引旁人的目光。
班主任把叶修叫了出来，笑盈盈地夸了他一通：“叶修成绩是真的很好的，他可能没和你说，他一直是我们班的第一，年级的前三，也有几次是年级第一，不用你说，他肯定是我们的重点培养对象的，也希望你们做家长的多陪陪孩子，因为之前的家长会他的家长从来没来过，我还担心过这个问题，想联系你也联系不上。”
她又把韩文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，再笑起来：“不过你们这个职业嘛，也是可以理解的。”
站在旁边的叶修觉得很有意思，也跟着班主任的目光把韩文清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，露出有点玩味儿的表情。
韩文清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，叶修挑挑眉，便没再看他，安静地站在一边等班主任说完。
好在班主任也知道时间宝贵，很快就说完把时间留给他们了，走前叮嘱韩文清期中考之后会有一次家长会希望他可以抽时间过来。
班主任走后，叶修为了省力就靠在了石砌的围栏上，大理石质地冷硬，在背风的这一面隔着薄薄的一层校服一层T恤贴在背上，几缕凉意窸窸窣窣地钻进了身体里。
他也不知道韩文清来是为了什么，可能要长篇大论，也可能要沉默是金，不管是哪种，他都没兴趣，而只要上课铃响他就有理由回教室去。
他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算计着。
然而韩文清只是把手里提的东西递给了他。
他接过，还挺有重量的，低头一看里面是个貌似有个几层的保温餐盒。
叶修眨眨眼睛，“这是什么？”
“排骨冬瓜汤、虾仁滑蛋、香菇青菜，还有米饭。”韩文清一个一个报给他听。
“这是给我送饭？”
韩文清抬手看了看手表，“嗯，你们应该快午休了吧。”
叶修笑了一下，“我还以为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
“没什么，给我送饭怎么还找上了我老师？”
“你没回我消息，我给你发了短信。”
“哦，我手机放在宿舍，上课一般不带。”
“嗯。”韩文清没再多说什么，“我走了。”
叶修点点头，目送韩文清转身离开。
没走几步，叶修出声叫住他：“老韩。”
韩文清顿住脚步，转过头来。
“这个，”叶修提起手里的袋子，“只有一次吗？”
韩文清看了袋子一眼，“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打电话告诉我。”接着又补充道，“有别的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。”
叶修眯了眯眼睛，嘴角提起一个很轻又很微妙的弧度。
“你会接吗？”
闻言，韩文清转过身来，认真地看着他。
“会。”
评论(3)